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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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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把亮光和鼎沸的人聲一齊灌入,在繞過那一面石壁轉折後,所有人都震在原地,直直的盯著石室石臺之上的緊緊相擁在一起的兩人,以及地上那三具衣衫半敞,光赤下半身,堆疊一起的彪形大漢的屍體。

目光所及葉闌聲掩在懷中衣衫不整的瓊盞時,臉色俱是驚變。呈現在眼前的這般場景,任誰也一下明白發生了什麽。石室之中陡然鴉雀無聲,唯有火把上火光滋滋跳動的聲響。

身著克什族服飾寧宵與站在石室的死角並隱藏在火光陰影的深刻晦暗裏,在民眾湧入石室註意力都齊齊集中在石臺上時,輕易的混入了人群中。

他把眾人精彩紛呈,大同小異的表情盡收眼底,掠過其中阿瑛那張突兀的面無表情的臉時,眼中悄然劃過一絲讚賞的笑意。而後轉向石臺之上一黑一白的身影,在這山腹深處的山洞中,朗聲打破了這一凝滯的氣氛。

“瓊盞聖女,作為克什族和神祇溝通的橋梁,本應是冰清玉潔之身,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她不但隱瞞過去,如今又再度觸犯禁忌與葉闌聲於此山洞中私會,恐怕已玷汙神名,將致使天怒而降災禍。”

寧宵與有一種顛倒是非的魔力,他只是不帶情緒的講述,卻聽的人莫名真誠。

眾人因這打破死寂的聲音頓時從那呆怔中醒悟過來,他們甚至顧不得這說話的人是誰,那憎恨,憤怒,厭惡等各種情緒在臉上像是瞬間盛放的花朵,斑駁變化。

“不,大家聽我說……”

眼看眾人浮躁的鼓動氣息下一瞬便要爆發,那一份份流失的氣力卻讓葉闌聲冷汗浹背。

“你們這幅樣子,還有臉說什麽!讓這樣一個齷齪不凈的女人成為了我們克什族的聖女簡直玷汙克什族,褻瀆我們的神祇!她即使萬死也難辭其罪。”

人群為首的一個人厲聲呵斷了葉闌聲的話,他壓抑著心中激憤,說話間無意識的大動作擺動手臂,手中的火把隨著他的動作火舌不斷搖曳。

葉闌聲看向為首的那人。童顏鶴發,精神矍鑠,此刻板著臉孔,沈怒難以,痛心疾首,看上去仿佛比平日裏老了許多。這個人居然是客爾伽的族長,尚烏。

“你們誤會了。我並沒有對聖女做什麽。況且瓊盞聖女也根本不會是那樣的人,她心中所為所想皆是客爾伽的民眾,這十幾年來難道你們還不了解這高臺上之上的,你們所信仰的聖女是什麽樣的人麽?”

他嘴唇輕微的抖動,他極力掙紮著從喉嚨牙齒間擠出話來,可聲音卻輕啞而低微,聽上去幾乎沒有底氣。

沒有底氣,就沒有說服力。更遑論一群已經紅了眼,心智蒙蔽的民眾。

當群體發生情緒波動的時候,就像水滴入河會迅速產生漣漪效應並擴散至周圍。因此,群眾一旦處於某種激烈情緒下,獨立的思考往往被拋卻,除非更大沖擊性的東西,否則根本難以服眾。

“你說得對,就是高臺之上長久的寂寞難耐才讓這個女人做出這等事情。我們在聽到那一對夫婦的舉證時也不相信這個通過試煉遴選出來,並由上任蘭霧聖女親自授予天鏡的女人會是這樣骯臟放蕩的貨色。可眼前這些還有什麽可解釋的。”

人群中有一個聲音像被人掐著脖子一樣陰陽怪氣的尖聲叫了起來。接著一個身形高瘦,著月藍衣衫的女人壓著眉眼,冷著一張臉,嫌惡的扯著嘴角,從人群中向前踏出一步。

那是左將軍楊安的妹妹,楊果。據說,她自小便想成為高臺聖女,可卻不知因何故錯過了聖女那次遴選,自瓊盞當選後她便一直對此耿耿於懷。

葉闌聲從她的冰冷憤恨的眼神裏似乎看出了一種奇異的幸災樂禍。他想開口辯駁,然而連嘴唇都動不了。

“是啊,如今所見,這個女人也許真如那兩人所言,自小便在男人身下婉轉承歡。”人群中有人語氣清涼的附和。

接著一個憤怒的聲音喊道。“客爾伽一次又一次的外敵侵略一定便是這個欺騙民眾,褻瀆神明的女人所招致的不詳。”

“葉闌聲,你和李良歧多次進入高臺大殿,明以商議要事覲見為由,暗中不知道行了什麽茍且齷齪的勾當,料想是必然早已和這個□□下作的女人不清不楚。別以為李良歧幫助客爾伽擊退過幾次外敵,你們便可以囂張起來為所欲為。”

說話的是楊果。她原本便上揚的眼角在說話的時候刻薄的挑起,一雙眼睛咄咄逼人,如同毒蛇吐信。

“對,對。我想起來了。”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瘦弱小少年在人群中踮起腳尖,舉高了細細的手臂,不斷揮動著,那稚嫩清亮的聲音讓人們紛紛轉過頭去。

“聽我兄長說,前次與妲古蘇那場寡不敵眾最後卻反敗為勝的戰役中,他親眼看到李軍師在戰場上施法,以一敵百,一個人徒手殲滅了數不清的敵人,兄長還說李軍師當時渾身染血的樣子可怕至極簡直就像個怪物。”

小少年在人們的目光中聲音明朗稚嫩,咬字清晰卻讓空氣一寸寸沈悶無聲下去。明明這是一個聽上去相當荒誕離奇的說辭,但此刻所有人都好像憋著一口氣一般,無聲的相互對望,大氣也不敢出。

寧宵與隱沒在人群中,人們連成一氣的慌亂憤慨的指責在他的耳中仿佛美妙的樂曲,這場信任的分崩離析的好戲雖在他意料之中,但也讓他心情大好。可這少年此刻的話讓他莫名在意,他想了一想,轉眸看向石臺之上的葉闌聲。

石臺上的葉闌聲身體已經全然失去知覺,然而聞言,心中卻是一凜,胸腔中的一顆心臟幾乎也要停止跳動。

師兄他居然強行破去了束封的咒術?

“我記得你的兄長是,李甘地。”開口的是族長尚烏,他看了眼那個以一條藍布帶作為抹額,唇紅齒白的小少年,若有所思的抿緊了嘴唇。

“是的,我的兄長是孫沈將軍手下李副將。”說起自己的兄長,那個小少年微微挺起胸膛,臉上有驕傲的神采。

可是,此刻這個被人群情緒所感染的懵懂小少年全然不知道,就是自己的這番言亂推波助瀾了之後的一切,而在目睹了一切發生的一切後,那段殘酷的黑暗最後也將一直伴隨他不死不休。

“李甘地是什麽人我們都清楚,他是絕對不會輕易胡言亂語的,這麽說,那李良歧……是怪、怪物……”許久之後,有人欲言又止一般低低發聲。

這是人們那一刻心中猜想卻沒有說出來的,此刻被這番直接說出來,人群均是壓抑著一般極輕的倒吸了口氣。

“大家都別說了,先不管真假如何,我們都不能再在這裏拖延下去,否則若等到李良歧或孟楚衍趕來,為了這個下賤的女人,又不知要做出什麽來。”不知誰忽然叫道。

葉闌聲懷抱著瓊盞在石臺之上紋絲不動,聽著人群中七嘴八舌,一聲接一聲爆出的話語,失去了身體知覺的他卻不知為何恍惚感到了記憶深處那一陣寒徹心扉的冰冷。

十歲那年,他的父母被兇匪當場斬殺於酒寮內,那些須臾前熱情攀談的人卻只顧著抱頭鼠竄,全然無人施以援手,而後更甚至搜刮剝除完有小利可圖的外衣物品,把年幼的他連同死去的父母一同扔在了亂葬崗。

在亂葬崗度過那個淒冷雨夜寒徹骨髓,成了他之後無數個日夜的幻覺。而此刻,那種喘不過氣來的陰冷再次襲遍他全身。

面前的這些人曾經如同信仰神祇一般那樣全心全意的追隨高臺大殿中的瓊盞聖女,那般唯諾虔誠到幾乎卑微,而如今卻能眼也不眨的說出如此難聽可怕的話。

同樣的人卻有兩副截然相反的真實面孔,真是諷刺而可怕。

“等不到了,無論是李良歧和孟楚衍,還是那個小丫頭木清瑤,他們都等不到了。”

尚烏族長像是喉嚨裏卡著一口痰,說話不但有些含糊不清,還夾著一種壓抑著什麽的低低咕碌聲。他看向石臺之上的兩人,滿是溝壑的眼角一抽,渾濁的眼中竟似閃過一道精光。

“先把他們兩人帶出這殊途,回到地面上我們再商議進行天審,一切我們還得請示和聽從神的旨意。”尚烏揚聲緩道,向著為首的兩個青壯年點頭示意。

那兩人會意族長的意思當即上前卻又像是忌憚著什麽,靠近石臺時不約而同的互相看了眼。

其中一人試探著伸手抓住了葉闌聲的胳膊,卻見他毫無反應,在半拖半拽的把他和瓊盞分拉開後,詫異的嘟囔道,“奇怪,他們好像不能動彈。”

另一人慢了一步,聞言眉目一喜,搓了搓雙手上前,低聲道,“那正好,否則我們就算一齊全上還不一定制得住葉闌聲。”

葉闌聲被拖拽離後,他懷中的瓊盞向是一具木偶一般,便臉朝下癱軟的滑倒於石臺上,在那青壯年並不輕柔的動作裏,她身上那件破碎的白袍傾落了下去,露出瓊盞晶瑩光潔如同美玉的脊背,旖旎的春光在晦暗的火光裏若隱若現的撩人。

一直沒再說話的楊果眼看那個青年就要伸手去碰觸瓊盞,眉心忍不住一皺,脫口出聲。“等下。”

眾人聞聲俱是向她投去視線。楊果走近石臺,光影斑駁之下的一張臉陰沈晦暗,站在石臺邊的兩個青年男子動作一頓,不知她要做什麽,一齊看向白眉雪發的尚烏族長,見他沒有表示,他們便又看向楊果。

在人群的註目中,楊果徑直走到石臺前,脫下自己的外套長衫,半傾身蓋在瓊盞那件破碎的白袍之上,把她裹了個嚴實。

她直起身,向一旁滿臉疑惑的青壯漢子一揮手,“好了,動手吧。”

瓊盞非常的瘦弱,那人本來估計著分量蓄了一點氣力,但沒想到入手的女子輕飄飄的如同一張紙片,一下便擡了起來,倒是怔了一下。

“叮——”。那被長發纏住的銀鈴在晃蕩間發出一聲幽幽的脆響。

兩人被兩個青壯大漢半舉半架起,向著人群中去時,所有人都向是躲瘟避晦一般自行讓出一條道來。

尚烏側過身,眼角瞥見邊上的屍體,皺了皺眉,側首對站在一旁的男子揮了揮手。“把那三具屍體燒了。”

窸窣的布料摩擦聲和淩亂急促的腳步聲,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了石室。

寧宵與站在空蕩的石室內,看著石臺像是思索著什麽,他轉過映不出火光的眼珠,接過阿瑛手中的火把,看也不看往一旁一甩。火把被扔到了那三具屍體之上,火舌迅速舔舐上了衣料毛發,瞬間火焰旺盛起來,皮肉布料在火中萎縮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

“阿瑛,我們走。去看看這場鬧劇的結局。”寧宵與拿著一條白手絹擦了擦自己的手,眼中有漆黑的笑意。

“是。”那個如同鬼魅一般的紫衣女子自始至終未擡過一眼,只是點頭,默不作聲的轉身跟在寧宵與身後,一齊離開了這座深處的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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